疫情之下 | 一位精神分析師眼中的世界
身處其中的人 - 與現實呼應的內心世界
以下內容節選自
Philip Crockatt先生在2020年2月15日所做的在線講座
《疫情之下-理解與涵容疾病與死亡的原始焦慮 》。
這次的講座是
《國際學者系列講座》的首講。
在籌備這個系列講座的時候,在最初的那一刻,我們就想到向
英國精神分析學會發出請求。第一是因為我們和學會保持著密切的合作,第二我們認為從精神分析的視角,來理解重大事件以及事件中的人,是它再擅長不過的.
我們的請求得到了學會熱切的回應,他們非常愿意為我們提供必要的支持。Shirley Hiscock是學會在線教育負責人,她為我們推薦了研究員Philip Crockatt先生,他在我們需要支持的領域經驗豐富。
Phillip Crockatt
英國精神分析學會
英國精神分析學院
病毒與原始焦慮
精神分析師觀察到,人類成熟的、有意識的、理性的一面僅占人格的三分之一,而其他三分之二都是無意識的,通常是非理性的,受原始幻想所支配。
弗洛伊德有句名言:“人類文明的部分實際上是搖搖欲墜的”。
我們人類生來都會體驗到原始的焦慮,這種焦慮一部分來自于進化的遺傳,即對獵食者的恐懼,另一部分來自于依賴成人生活的嬰兒早期心理。
我的觀點是,新的、未知的傳染性病毒的到來激發了兩種核心的原始嬰兒恐懼,對于許多人,當然也包括各級組織而言,這兩種恐懼壓垮了心智與機構中理性的部分。
我認為,我們在這種情況下是很脆弱的,都容易受到這種普遍焦慮的影響,尤其當我們受到疾病威脅時。
第一種恐懼是我們的身體和心智正受到有毒的外來物質的入侵,從而導向死亡的恐懼。
這種恐懼的根源是什么?
對入侵和毀滅的恐懼是聯系在一起的。
我認為,就嬰兒的早期經驗來說,在生命的前六個月,一切都是“我”。在早期階段,嬰兒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包括喂養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他們被體驗為是好的,對生存有益的。所有“非我的”、“他者的”、“父母之外不熟悉的陌生人”之類的存在,都被認為是一種危險。
從根本上說,“他者”,“非我者”,都被體驗為是對生命的威脅,是潛在的殺手。
因此,在嬰兒出生后的最初幾周甚至是幾個月內,他們的生命體驗是分裂的,一部分是可以接納和信任的美好的、有益健康的世界,它帶來生命和成長;另一部分是糟糕的、危險的世界,如果接受它,就會被它殺死。
在現實生活中,病毒的確會侵入身體,而且確實會讓你感覺很糟糕。我認為,這相當于心智中嬰兒的部分認為自己被可怕的、糟糕的、“非我的”嬰兒早期世界所入侵。
總而言之,冠狀病毒激起了對外來物、細菌和危險物入侵的恐懼,所有這些都會使心智中嬰兒的部分感到恐懼,帶來這樣的噩夢一般的體驗:非我的、對生命構成威脅的世界侵入我的身體和思想,占有并殺死我。與此同時,所有的愛、安全及好的體驗將隨死亡一起消逝。
這些對入侵的古老恐懼,在無意識中被激活,帶來了第二種我認為是由病毒引起的原始恐懼,
即好的、值得信任的父母的死亡。
我所屬的客體關系學派的精神分析學家認為,
我們對死亡的恐懼不僅是死亡本身,也包括害怕我們與所愛之人的關系走向終點,這對依賴他人的嬰兒來說是一場災難。
恐懼的嬰兒本能地向熟悉的父母尋求安慰。在噩夢中,他需要確認父母依然活著并且可以照顧他。
我認為這可能是為什么,面對冠狀病毒的恐懼,會有一種本能的反應,讓我們想回家,回到帶給我們安全感家長身邊。............
恐懼流行病中的心理咨詢和治療
按照我上文說的模型,
咨詢師恰恰可以提供給來訪者所尋找的那個部分,即
當成人的嬰兒部分處于壓力之下時,他們尋求的是值得信任的父母。
就好像只要按下一個按鈕,就能夠找到這樣一個值得信任的父母, 這讓我們再一次體驗到,所有人在焦慮時,都需要感覺到有一位好父母在身邊,讓我們能夠觸手可及。
通過提供這些重要的、可獲得的服務,你們已經在幫助來訪者上做了大量的工作。
然而,當來訪者打電話給我們時,我們應如何回應?
我的第一個建議是,每一位咨詢師都應該根據他們自己的受訓背景或心理學知識的儲備,用自己熟悉的方式進行回應。
說到這兒,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和恐慌的來訪者工作的技巧,這些技巧基于精神分析處理(我們一直討論的)原始焦慮的工作思路。
首先,我建議對來訪者目前存在的焦慮進行細致的探索。
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認為自己會發生什么事?
他的某個特別的噩夢是怎樣的?......
在這個階段,
充分傾聽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無需對現實給予安撫或解釋。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作為一個專業的咨詢師去回應。
這與典型的家長的反應非常不同,他們可能會說,“別擔心,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我會保護你的”,或者“只有2%的人會真的死去,所以別擔心!”
我們作為咨詢師和治療師嘗試去耐受、去抱持來訪者所表達的焦慮。
這可能很困難,對來訪者進行安撫的誘惑是非常強烈的。
因此,我認為作為咨詢師,你首先要做的是和來訪者(坐)在一起,認同他的體驗,去感受,去理解,去擔心他所擔心的那個部分,和他一起看最幽深的恐懼,一起面對噩夢,讓他感受到,你可以耐受正視他那不能想象的焦慮,也許他也可以更仔細地觀察自己的內心、去思考,而不必驚慌失措。
一起觀察他的焦慮之后,你可以和來訪者一起探索他目前的焦慮是否僅僅是由當前的冠狀病毒引起的,或者是否由于過去的創傷經歷,而受到了影響,甚至被放大了?
來訪者本人是否有疾病史?
還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得過重???
家里有人因病死亡嗎?......
對許多人來說,一種流行病的爆發,以及隨之而來的媒體上關于疾病導致的死亡的討論以及傳遞的恐慌,激活了早年的創傷或失去所愛之人的感覺。
如果確實出現這種情況,那么只需與來訪者一起反思,即他們擔心之前發生在他們或者他們所愛之人身上的事情會再次發生。
我的意思是,我們與那些受原始焦慮所困擾的來訪者工作的首要目標是,首先通過直面它們去涵容這些焦慮。我們不會像理性的成人對待小孩子那樣,去安慰他們。
作為咨詢師,我們試著通過理解、談論和耐受他們那些最糟糕的恐懼,去調動他們心中成人的部分。
你可以說這就像我們抱著恐懼的嬰兒,幫助他們自發地重新發現自己內在,成年的、更成熟、更理性的心智。
通常你需要做的僅僅是傾聽來訪者的焦慮,在更深的層面進行探索,并做出共情性回應,比如“所以你真正害怕的是你也會生病,甚至可能像某某一樣死去”,來訪者自己可能會說,“我知道這些想法很不合理,但是我發現自己就是這么想的。”
這樣就有可能和來訪者談論他們心靈的兩個部分之間的不同,
嬰兒的部分令他們感到恐慌,
而他們內心成人的部分被焦慮壓得喘不過氣來,
以至于正常的、成熟的想法要運作起來顯得很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
漸漸地,你和你的來訪者可能會一起找到方法,對他們面臨的實際風險進行更有依據的、更符合現實的評估。
在這種情況下,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處于黑暗中,摸索著前進,我們需要互相學習。